“车队的人也这么说,”他脸色被冷风冻得苍白,有气无力地笑一下,“但……摔下去的是我很重要的人。”
我抬起头,用余光扫了他一眼:“抱歉。”
“没事,您的判断是正确的。”秋山反倒宽慰起我来,“我不是擅长运动的类型,冷静下来考虑,当时下去了也只是增加负担而已。”
此言不虚,他看起来更像是本科时那些文学院的男生,温和有礼,措辞谈吐都保留三分余地。但对不够了解的人评头论足是不恰当的,我便让话题悬在这里。车厢中只剩呼吸声,黑暗被树影拉长得无孔不入,又一盏路灯与我们擦肩而过时秋山才开口:“前面左转,是急弯,压一下速度,过去后再左转。”
我依言照做。萩原没选错人,秋山是个极好的向导。尤其在这种树影遮天蔽日,信号时断时续的山路里,他细心熟记每条岔路,通过的要点,需要避让的障碍,也有足够的果断,在一个上坡时倾身过来扶住方向盘的角度,让车辆在极窄的弯道平滑地拐过,才退回去,轻声说了句「失礼」。
车子顺利地越过小路,在半山腰的平台停下,左侧望出去是起伏的山峦,右侧则是城镇密布的灯光,空气一时静极,能隐约听到山下搜索的呼喊。
“果然人不可貌相。”停稳后我道,“不愧是车队的人。”
“只是熟练罢了,”秋山平静地答,也许是听多了类似的评语,“我对赛车没那么着迷,一开始也只是陪朋友来而已。”
此情此景着实让人很难不多想,“就是刚刚出事的那位?”
少许的沉默,秋山苦笑起来:“不愧是萩原先生的朋友,真是敏锐……”他吸一口气,又用紧绷的面色把它吐出去,“我现在没法不去想这件事。”
我在这个时候察觉萩原把他送来和我作伴大概有某种深意。毕竟学生时代长谷川叶良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所有人的情绪垃圾桶,耐心,共情,守密,我在这方面做得很好,以至于高考三方会谈时老师一度推荐我去当保育员,一份对学历和分数要求不高又有保障的工作,可以想像当时班主任的百般费心,只可惜我最后辜负了这份好意。
山上孤寒,夜色中林涛铺天盖地地弥漫开,有压迫的窒息感,身边的大学男生衣着单薄,似乎随时都会被深林吞噬,我想了想,从后座翻出两瓶果汁,用作挽留。
“这有点黑,”我说,“不急的话陪我坐一会吧。”
秋山看起来有点惊讶,但还是点头说好。我开了随车音响,万幸松田往里放的最后一张碟是蓝调,随性舒适的旋律于黑暗中起伏,我们随意地提起一些话题,从萩原到车队到秋山的朋友,他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友,却有截然不同的性格,对方是更为张扬而热烈的那个,凡事有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勇气,现在想来是长处也是不足,慧极必伤情深不寿,樱花盛极必衰,想必人也如是。
讲到这里他沉默,情绪铺满了车厢的每一寸角落,许久之后才化为声音落到实处:“我不想成为阻碍,但也不想赛车带走那个人,像今晚一样。”
“如果是长谷川小姐,会怎么做呢?”他最后问道。
我缓慢地抬手,指尖抚过方向盘。类似的问题从萩原入院的第一天起我就反复叩问自己。如果这个行业真的这么危险是否应该出手阻拦。可萩原虽然好说话却不是在大事上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类型,而比起他来说更难办的是松田,从小就对拆解的家伙找到自己的天职。作为友人除了祝福实在说不出其他的话语。
但我确实无法接受他们消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。
所以。
“其实你都有答案了吧。”
我将皮质的磨砂感刻印在指腹:“这种事旁人说来总是轻描淡写,但你早就自己做出了选择。我刚说了,你的技术,经验,实力,毫无疑问已经是车队的人。”
“你放不下的,就只能跟他去。”
话说出口的瞬间也有些犹豫,友情这种东西是否需要上升到生死相随的地步。但生命中终究有些人是不一样的,至少此刻车厢内无人提出异议,山风在林间细细低喃,身边的人温和地笑一笑。
“不愧是萩原先生的朋友。”他重复道。
“我当你在夸我了。”
剩下的时间在一种奇异的安宁中度过,果汁还剩半瓶时我听见下方的车道上响起汽笛声,顺势坐直。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辆面包车开了上来,后座走下两个人影。秋山夜视比我还强些:“看来是搜寻结束了。”他道。
我们下车去交换情报,得到的结果比预想中好些,人找到了,现场诊断多处骨折,似乎有脑震荡症状,出血量略大。但车改装后的防震不错,搜救又及时,所以还有生还的可能。送萩原和松田过来的同是车队成员,打的就是送完人就接秋山去医院的主意。漆黑的山上不是叙旧的地点,几个人就此道别,我刚打算回车上点火,就看见松田从面包车后座把三人份的行李箱也拿了下来。
面包车轰隆隆地开走,留下三个人和三堆行李面面相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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