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马车上,幸而雪骓拉车还算够大,几人挨着也能坐下。
绿松见院中只剩下朗新月独自立着,想了想道:“公子正好缺少人手,你也来吧。”
朗新月闻言抬眼,眸中有星子闪烁。
两匹色如霜纨的雪骓拉着车驾向城外飞驰。
“沈先生是有什么要紧事?系老师会在吗,昨日布置的功课,我还有些不解处,还想请教呢。”在车上,单伯文笑着问。
“且先别想着功课了。”向来都是乐着张脸的绿松此时抿着嘴,面色严肃,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,我带你们去看就清楚了。”
众人知道有大事发声,马车一路驶到城外,天边尚翻着抹鱼肚白,喧杂吵闹逐渐为人辨析。
“你、你们欺人太甚!竟然做这样过分的事!”
“我们只是逃荒,有不曾犯过什么大罪,你不怕昧了良心吗!”
沈清和也是刚到,他今日把官服换下,穿了件收腰窄袖的缁色长衣,黑发尽数束起,贴身的衣料来回活动更加爽利。
拨开围拢哄闹的人群,人群中坐在地上的是个粗布短褐的妇人,背上隆起一大块,仔细一看是编草作绳,将一个全身耷拉的男人绑在背上,男人露在外头的手臂发青,已然死了多时。
沈清和问旁人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师爷讪笑:“底下都是糙人,嘴上没个把门的,昨夜又有人没挨过去,他们便将焚化的事不小心说漏了。”
“大人,大人!”女人已经哭过一轮。她见人群为最中间走来的少年打开条路,踉跄膝行,抱住沈清和的衣角,“我丈夫是因我而死!您要烧就烧我吧,放过他吧大人!”
沈清和蹲下身,妇人头发蓬乱,脸上脏污,能看得见的皮肉上都是淤青和发黑的伤痕,惨不忍睹。
其余灾民也是远远站着围观,如今他们的命被攥在别人手里,只能是敢怒不敢言。
“我烧了尸体,并不是怪罪折辱他,堆尸过久便会产生疫病,火化也是为了大家好。”
“不行的大人,毁了尸身,转世时便投不了胎了做不成人了!我的兄弟孩子全死完了,尸体烂在郊外被野狗啃食,就只剩我丈夫了,求求您,就让他安详的去吧!”妇人涕泪交零,长跪不起。
沈清和沉默不语。
师爷心说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,还是优柔寡断。开口道:“大人和她废这些口舌作甚,我直接叫人把她拉走便是了。”
妇人听到二人交谈,口中爆出一阵尖锐的恸哭,昨日才吃了粥水恢复了些力气,如今又要殆尽,眼中却再流不出泪来。只有见沈清和面善,她便一个劲背着尸体给面前少年磕头,祈求留丈夫一个全尸。
沈清和沉默着,经受过教育的读书人都无法接受火葬,遑论目不识丁的农人,他也知晓观念并非一时能改变。对上沈清峰之流,尚能口若悬河逼得人就范的嘴,面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却哑了火。
他们混在这流亡的队伍里,每天见识几千几百号死人倒在眼前,沿途路过州郡都被当灾星一样赶,如今上了京城,还是被不温不火地晾在城外,施舍着吃口粥饭,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打发走。
家家有僵尸之痛,室室有号泣之哀,或门殚户尽,或覆族而丧。
他们心里想必也清楚,就算和师爷说的一般,强制把尸体带走焚了,也无人会拦,无人敢拦。
郊外没有高楼,只有一片平阔的土地,远方是矮矮的树林,有一轮火球从那林子里升起来,半途便被浓云给遮住,夜的残凉便散不尽。
耳边还是妇人低低的哭咽。
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,最是这种时候,便最该快刀斩乱麻。
沈清和脸上没有表情。
“来人啊,快来人看看!”后边有人在高声叫唤。
被抱着的小儿面色发红,立即有行医上前翻看孩子眼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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